乡间的夜晚总是黑灯瞎火的,走夜路照明靠的就是这葵花杆。花蕊娘送着吴婆婆出了门,吴婆婆又说了好几句安慰宽心的话,这才同赵氏慢慢沿着土坡往村子里走了去。
从花家土坡下往村子里去的路上,稀稀拉拉地亮起了一串火光,花蕊娘站在院子门口看了半晌,直到冷风吹得面颊都有些疼了,这才返身进了院门。
“哟,蕊娘你出来啦?我还说这半晌你躲哪儿去了。”院子里还剩下几个小媳妇在收拾桌椅板凳,秦氏手上端着一盆土碗碟子,看见花蕊娘就大声嚷了一句。
“大伯娘,”花蕊娘努力不去听她话里的阴阳怪调,低头轻轻应了一声。
“还当自家是城里头的大小姐呐,我这半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,你们几个倒是会躲清闲。”秦氏往堂屋里看了一眼,回过头来中气十足地骂道。
花蕊娘楞了楞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秦氏见她不接话,气得鼻孔里哼了一声,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盆子往花蕊娘怀里一递:“端到后院井边去洗了,一个个的都会躲懒,这都是替你爹你娘办事,还能啥事都让我伺候不成......”
花蕊娘冷不丁被撞得一个趔趔,赶紧下意识地将盆子接住了。秦氏满意地拍了拍手,还不忘了补上一句:“洗得干净点儿啊,可别叫人明天吃出菜叶渣来,老王村那家童养媳六岁就开始做活了,一个个养得娇滴滴的......”
“这是干啥?蕊娘知道井口往哪边开?这才到家多一会儿,你倒是会使唤上了。”花庆余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,看见这场景就赶紧走过来说了一句。
花蕊娘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团气,却又没个发出来的口子,只在五脏六腑窜啊窜,撺掇得眼眶一阵阵发热,拼命想要忍着都忍不下去。花庆余劈手上来就夺了花蕊娘手中的盆子,转身向着秦氏黑脸道:“你那张嘴就不能收敛点,知道的说你是个直心肠,不知道的还不得说你这个大伯娘不心疼人......”
秦氏眼睛一瞪,手往腰上一叉,眼看就要发作。花蕊娘顺过气来,赶紧迈上前一步,冲着花庆余小声小气地说道:“是蕊娘想得不周到,光顾着爹爹和娘亲的灵前离不得人,却没想着出来给大伯娘搭把手,是蕊娘分不清轻重了。”
秦氏原本以为花蕊娘是要服软认错,最好是听从自己的将碗盆接过去。谁知道她话里话外竟是刺自己才是分不清轻重的那个,立刻气得哼哼。后头的一个小媳妇见状赶紧上来接过碗盆,嘴里不住地打着圆场:“这才多少活计,咱干得过来,秦婶子要不也去歇会儿?这都忙乎半夜了。”
花庆余重重地哼了一声,扭过头问花蕊娘:“朗哥儿和云娘在堂屋里头?叫他们都出来,我有几句话交代交代。”
花蕊娘赶紧应着往堂屋里去,心里却在不住地琢磨。吴婆婆说花庆余先前得了县城的信,却装作没事人一样,估摸着若是自己姐弟几个想不出办法将父母的灵柩运回落山村,他就是拿定了主意要不闻不问。可是从今日回来花庆余的表现看来,又不像是那般冷心的人,虽说不上是热心热肺,可该他办的事儿,却是一件也没有含糊。
等到花蕊娘领着商姨娘和两个小的出来,花庆余浅浅地说了几句明日办法事的事情,又交代秦氏给她们几个安排晚上的睡处。
秦氏觉着被花庆余下了面子,扭过身去不理睬花庆余的话。花庆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,伸手指了一间屋子叫商姨娘带着两个女娃去睡,花玉朗因为要守夜,所以不做安排。
花蕊娘担忧着花玉朗年纪小,这两日又是担惊受怕着过来的,就执意要陪着他一起守夜。花云娘原本也坚持着要陪,花蕊娘见商姨娘脚步有些发虚,知道她们俩昨日往清河镇那一遭折腾得够呛,若是谁再累出个病痛来只怕更棘手,便连声的哄劝着花云娘去歇了。
晚上只是请帮忙的人吃个便饭,并不是正经酒席,所以不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。等到送完了来帮忙的人,花庆余和秦氏也回屋去歇下,花蕊娘去灶间捡了几块木炭回来,添在堂屋的火盆子里头。
乡下的夜风凉悠悠的,堂屋的门又不能关上。花玉朗看见花蕊娘进来,便往她身旁缩了缩。
“睡会儿吧,来姐搂着你。”花蕊娘看了看花玉朗有些乌青的小嘴唇,心疼得一把将他搂住。花玉朗倔强地摇了摇头,口中低声道:“要守着爹爹和娘亲......”
“爹爹和娘亲知道朗哥儿有这份心就够了,”花蕊娘心中一酸,越发的将花玉朗搂得紧了一些。花玉朗抬头打量着花蕊娘,见自家姐姐说得认真,身上就松了松,侧头靠在花蕊娘的肩膀上。
“蕊娘,朗哥儿。”
花广文手上捞着一个什么东西,从门外跨了进来。等他走到火盆前,花蕊娘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。
“晚上凉得很,给你们搭着。”花广文将手中的棉袄递过来,花蕊娘连忙接过,口中道了一声:“谢谢广文哥。”
“自家人,什么谢不谢的,”花广文微微别过头去,四下看了一圈,转身道:“多少睡一会儿,明儿还有得忙。”
花蕊娘轻声应着,等到花广文走出去了,便将那件棉袄扯开来搭在花玉朗和自己身上。幸好棉袄是大人的身量,盖在两个人身上也还宽松。
“姐,我有些渴......”花玉朗忽然轻轻说了一声,花蕊娘低下头去,只见花玉朗一张小脸上又浮又肿,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。
花蕊娘这才想起来,傍晚的时候吃了那碗面条,秦氏也没有张罗着给她们几个弄口水喝。花玉朗和花云娘都是知理的孩子,自然不会开口讨要,商姨娘又是个闷嘴葫芦......瞧花玉朗这个摸样,像是已经忍了许久,小孩子最是会看大人的脸色,花蕊娘心中一阵发酸,如今这样的光景,竟然连喝个水都成了为难的事情。
“在这儿等着,姐给你拿水去。”花蕊娘在花玉朗身上拍了拍,掀开棉袄站起身来,跨出堂屋向着灶间走了过去。
灶间里头黑咕隆咚的,花蕊娘凭着白日的印象,在灶台上摸索了好大一会儿,才找到了一个木瓢。又转着摸到一个水缸,掀开缸盖来,却是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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